（1）
这孩子也有了，房子也有了，健突然觉得生活有点没劲，有点混吃等死的味道。不过呢，看看周围谁的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别人这么过，自己也这么过吧。健从小就不是一个爱折腾的人，现在更是白天上班，跟老印斗智斗勇。晚上回家，相妻教子。
有天，健漫不经心地查他那老得掉牙的Hotmail电邮帐号，突然，一封从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址来的邮件，引起他的好奇。打开一看，哇塞，是“吴大郎”的！您要是不知“吴大郎”是何方神圣，您真错过一段好戏，请务必参阅“休夫记”。
这“吴大郎”在信里说，他要从德克杀死（Texas）的耷拉死(Dallas)到硅谷来。在耷拉死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绿卡，憋都给憋坏了。这一有了绿卡，就急着在加州找工作，可这世道不好，找了大半年，经过一连串的电话面试加现场面试(On site interview)，最后终于收到一家小的初创公司(Startup company)的录取信。 这不，近日就搬来硅谷，还望健多帮忙。
说穿了，除了健，“吴大郎”在湾区还真找不着别的熟人。他的同学朋友不是在东部就呆在德克杀死安居乐业，在湾区能找的只有健一个。当然，还有一个可以找，但是不能找，连见都不想见。那就是我们“吴大郎”的前妻—莲。
当年，“吴大郎”和莲的离婚战，搞得“吴大郎”在老中圈子里灰头土脸的， 成了众人的一大笑柄。有不懂事的或者缺点德的，还故意拿这事跟“吴大郎”说，把人家“吴大郎”给说急了，“吴大郎”就回嘴说：“赶明儿我再娶一个。这辈子，我至少会有两老婆。你敢说，你这辈子有两老婆？”
这反问得好，一般吓得对方回不了嘴。这儿很多老中连第一个老婆都还没法解决呢，谁敢夸口说这辈子有两老婆的？“吴大郎”虽然这么说了，占了嘴上的便宜，可心里却像被揪了一下，要难受好久。幸好，后来莲跟新老公搬去加州，大家见不到人，自然也就不再提了，“吴大郎”才舒了口气。
“吴大郎”的那个博士读了很多年很多年。连健去了加州后，“吴大郎”还读了好长时间才拿到他的博士学位。最后，“吴大郎”都在那学校里成了前辈中的前辈，古董中的古董。
谁让“吴大郎”命不好呢？刚开始读博士的时候，出成果慢，进度也就慢下来。后来，科研上终于上手了， 可是市场又变得不好，不好找工作了。他也就不急着毕业， 不然，毕业就是失业，怕是连博士后的机会都难找。好在教授也不想让个好不容易才培养好的苦力早早地离开自己，还想多使唤使唤他，所以，就用科研基金养着他，把他留着干活。
日子久了，“吴大郎”急疯了，教授也不好意思老留着他。这手下的博士生就像自家的闺女，留来留去还是不中留的。教授最后就利用自己在工业界的一点关系，帮“吴大郎”找了份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差事。对“吴大郎”来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对恩师是千恩万谢。教授也觉得自己公德圆满，胜造七级浮屠。结局是皆大欢喜。
等到了耷拉死，上班的新鲜劲过去，“吴大郎”就又觉得难熬了。“吴大郎”是属于那种英文是永远说不好的那类人。平时工作上的事，慢慢说还好，要是急了， 跟人争论起来，就结巴说不出话来，所以， 常常吃嘴巴上的亏。这嘴巴上一吃亏，在升职上就吃亏了。不过，我们“吴大郎”心里自有分解。第一，把一切归结为“种族歧视”，这样自身就不需要付太多的责任了。第二，跟自己说，不就是混张绿卡嘛？等绿卡一到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老子走人了，谁怕谁啊？心里有了这两把枪，护住自己的心理照门，工作生活也就不紧不慢地过着，时间也过得挺快。
这段期间，咱们“吴大郎”还回国搬了个老婆过来。不过这次“吴大郎”不再搬系花校花，省得给别人当搬运工。这次搬的是个从长相到个性都比较低调的，所以，搬来后小日子也过的和和谐谐的。
耷拉死毕竟中国人的圈子相对较小，中国超市的那几样千年不变的菜，早把“吴大郎”给吃厌了。那几个中国馆子的味道也不是“吴大郎”指望的味道，再加上“吴大郎”又打死不碰洋餐，这耷拉死对“吴大郎”来说是越来越无味了。周围有些朋友往加州搬，搬完了就回来吹加州的好，把我们“吴大郎”难受得不行，只恨这绿卡办得那个慢啊。“吴大郎”老恨自己命不好，博士吧，读得比人慢。这绿卡吧，好像也办得比别人慢，唉，真是倒了血霉了。
就这么熬啊熬，终于有一天，绿卡到手了。这“吴大郎”都快感动得要跪下来感谢上苍了。事不宜迟，“吴大郎”立马就往加州找工作。可这年月不是.COM的那会儿工作追着你跑。他这工作找得辛苦得很，搞了大半年才在硅谷搞到个小半导体公司的工作。尽管工资不高，福利不好，可人家给股票。“吴大郎”想，这不是跟当年那个健，博士不读跑去硅谷的动力一样吗？过几年，公司上市，我不就发了吗？所以，“吴大郎”牙一咬脚一剁，携家带口直奔硅谷。
到了硅谷，当然是健接风洗尘了。接了“吴大郎”的电邮，健就把“吴大郎”当年跟莲的故事给老婆说了，害得老婆大骂“吴大郎”太猥琐，竟然打老婆。可健说了，他毕竟跟“吴大郎”同屋过，而且是一下飞机一到美国的第一个同屋，这情分得记着，这忙不能不帮。倩当然无话可说，这“吴大郎”在硅谷就认识健这一个人，你不帮忙谁帮忙？
在“吴大郎”一家来之前，健反复跟倩提醒，千万别在“吴大郎”面前提莲。倩说：“行了，别再提醒了，我耳朵里都生老茧了。”
“吴大郎”的公寓，健早就帮找好了。咱“吴大郎”说了，来了加州就要住在中国人多，中国菜多，离上班不太远的地方。健一寻思，那就是裤破涕落(Cupertino)了。等“吴大郎”一家到湾区安顿下来，健就请“吴大郎”一家两口子到自己的家来BBQ（烧烤），因为“吴大郎”一听说健自己买房子了，就一直嚷着要看健的房子。
得，这“吴大郎”，“吴大郎”的叫着别扭，咱还是尊称人家一声老吴吧。
等到周末，老吴一家到了健的家门口，老吴就拼命打量健的这房子。老吴在耷拉死虽然没买房，但各式房子真看了不少。老吴的师兄师弟在耷拉死的一大堆，各人按经济状况不等都买了大小不一的房子，都请老吴过去玩过，所以，咱们老吴对耷拉死的房子也是很有见识的。
老吴先问了健房子的面积，也就一千多尺，在耷拉死人的眼里，真是个小屋子。再一看，这房子整个就是个纯木屋，没几块真砖，老吴心里就有点不屑。耷拉死买过房子的兄弟们说过，这砖房可比全木屋要值钱多了，所以，买房就得买砖房。这一千多尺的小木屋，听健说好像有六七十年的年纪了，要搁在耷拉死，那也就顶多十万块吧。都说硅谷的房子贵，可这硅谷工程师的工资也不比耷拉死的高多少，所以老吴估计，健这小木屋也就30万顶天了。这30万还是高估了。您想啊，30万放在耷拉死，买个两三千尺的房子都不是个问题。
进了屋，老吴就说想参观参观，健就领着他跟吴太太在那三间小卧室里转了一圈。因为有客人来，健都已经把窗户全都打开，通风透气。可是尽管外面阳光刺眼，屋里却还是暗暗的。唉，这老屋子的设计就是窗子小，屋顶低。所以，加州老中有时对自己老房子里没阳光的现实，半自嘲半掩饰地说，“加州只嫌阳光多，不嫌阳光少”。
但细究起来，这说法也不精确。你去看看新建的房子，全都是屋高窗大，就生怕阳光进屋进得不够。难道加州人从过去的抗拒阳光，一下子变得爱阳光了？不是啊。这些又矮又暗的老房子，当年建得就是廉价屋。想不到物转星移，今天这些廉价房都成了百万“豪宅”了。
老吴是见识过耷拉死的大房子的，所以，健这小木屋真不入我们老吴的法眼。老吴心里又暗暗地把健这房子的价码又打下5万。老吴心里越算这个账，就越想知道这房子的真实价格。就像猜谜语，猜得越久，就越想知道答案。等到开饭的时候，老吴实在忍不住了，问健介不介意说说这房子的买价。健没辙，只好实话实说，说花了一百万。
这话一出口，惊得老吴跟吴太太，下巴差点没合上。妈妈咪呀，一百万啊！这一百万要搁在耷拉死，那可以买个庄园式的豪宅了。啥叫“庄园式的豪宅”？那就是房间多得你一不小心就能在里面迷路的那种大宅子，或者汽车从院子大门口开到房子门前要开好长时间的那种。老吴忍不住脱口说：“你这一百万，在耷拉死能买十栋这样的。别买得太贵了吧？”这个从外地来硅谷的，都喜欢拿硅谷的事跟自己出来的地方比，就像从国内来的，喜欢把价格统统换算成人民币一样。
倩听了有点不顺耳，说：“你别看这价格贵，那还是我们跟人家抢来的呢。这虽然贵，可涨得也凶啊。我们刚买了半年，最近做房地产经纪的朋友就说，这房子已经涨了十万了。”
健急得直给倩使眼色。客人来之前，健就提醒倩，说话低调点，别让人家外地刚来的心里不舒服。可这老吴的话也太不好听了，咱们的倩忍不住才喷口而出。这话一出，把老吴跟他太太的心里的油盐酱醋瓶子给打翻了。这一时间，心里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哪种味道都不是滋味。老吴只好讪讪地应酬到：“还是硅谷厉害啊。领教了，领教了。”
健赶紧拿起酒杯打圆场，转换话题：“咳，这都是往死里借钱借的结果啊。借这么多钱，都不知道这辈子还得完还不完呢。唉，住这地方只好受这地方的罪啊。咱不提这了，吃菜，喝酒。”
整个一顿饭吃得有点闷，健只好不停地找话题。好在两人好久不见，话题还真不少。健好奇自己离开大学后，那些老中同学后来都怎么样了。老吴是被健问到一个，就一个一个地细细道来。老吴慢慢地说得起劲起来，健也听得心致勃勃。只是苦了两个太太，对那段经历是一点参与都没有，一直插不上话，而且对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人也不敢兴趣，两人就默默地呆在一边。好在，过了一会儿，吴太太开始打听湾区的生活琐事，这样两位太太也找到了话题。
等酒足饭饱，老吴夫妻告辞出来。因为喝了不少酒，老吴让太太开车，自己躺在边上醒酒。两人一路无话。老吴一直想问自己前妻，莲，的状况，可打死不敢开口。后来想想，人家都跟自己没关系了，问了干嘛？难道还想找人家去？给现在的老婆知道了，那还不闹翻天？
当年老吴确实是非常恨莲，背后咒了她无数次。后来，日子久了，拼命让自己不去想她，也就不那么想起她和恨她了。特别是后来又搬运了现在这个老婆，日子又重新开始过了，就更加不想了。新老婆问过几次这位前妻，自己非常不爽地应付了几次，新老婆也就知趣不再问了。这新老婆也有好处，就是比前任老婆听话，比较温顺。所以，这离婚有离婚的好处，娶个适合自己的老婆，我们老吴心里也就慢慢地释然了。
现在来了硅谷，有天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任老婆也可能在这儿，突然就特别想知道这位前妻的状况。可是，又问不出口。能问的只有健，可健矢口不提这个女人。老吴估计，健也没遇到过莲。毕竟这硅谷中国人这么多，哪能这么容易就碰上呢？况且，现在人家在不在硅谷都不一定，美国这地方流动性大，包一打，车一开，想去哪儿去哪儿。老吴咽了口口水，硬是把这个问题给咽了下去。
吴太太一路也是沉默的。以前总觉得自己老公很牛，人家是大博士，那可是前程无量的，不是什么小硕士可比的。至少，老公是一直跟自己这么说的。这不，在国内不都也是这么看嘛。那什么上电视的海归，不都是博士吗？可到美国这一看，人家一小硕士，日子过得真不赖啊，这买个房就是一百万的。别问人家借多少，这能借这么多，就说明人家挣得够多。
自己老公，年纪比人家大，学位比人家高，可不知哪天哪月才能买上个一百万的房子呢。想着想着，心里就有点提不上劲来。可是又不敢说出来，怕让老公埋怨。说到底，自己有点心虚。谁让自己没本事在美国也读个学位，有份工作，像人家倩一样，也有份挺好的收入，这样就可以跟老公一起借一大把银子，也买个一百万的房子了？这越想，心情越往下沉，就只好这么一直沉默着。
老吴先是想前妻，后来又不自觉地把自己跟健作比较，这越比就越不爽。靠现在这么个活法，除非自己那小公司哪天上市(IPO)，自己股票上发一笔，不然，要赶上健两口子还真没戏。想想健当年刚刚下飞机，搬来跟自己住时，那两眼一抹黑，整天一付小跟班的傻样。再想想当时自己处处摆出个前辈大哥的样子的时候，真是今非昔比啊。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来硅谷早呢？全是命啊。这越想，就越没好气，所以也只好一直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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