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20, 2011

百万买个小板屋 (6)


6

等请了张大师做完法事,健想把墙天花板及地板刷上层新油漆,这样,一进屋会给人一种新房子的感觉。毕竟花了这么多钱买的房子,得住很长时间呢。这上漆的事,健想自己干。刚出了五千块的血,健心痛,现在能省就省吧。等自己弄不动了,再到Home Depot 门口拉个老墨来干吧。
倩要照顾小家伙,所以,这整房子的事就都归了健。 这老房子的室内天花板上都是像爆米花一样的东西。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干什么用的。用个车钥匙试着刮了一下,感觉很容易刮下来的样子。健觉得把这些个像爆米花似的材料刮下来再上漆,小事一桩。
说干就干。一到周六,健去了Home Depot买了梯子,油漆,刷子刮子等一大堆东西,进了房子就卷起袖子干开了。健从吃饭厅开始干起。用塑料布在地上一铺,搭起梯子,健就开始铲那天花板的爆米花涂料。铲下的涂料粉尘,飞得满屋子都是,呛得健又是搽眼睛又是打喷嚏的。健一想,除了搞饭厅,还得弄卧室,这么硬来不行。健又跑回Home Depot买了口罩及防护眼镜给戴上,再继续铲天花板。
这铲天花板的活看似简单,其实挺累人的。手举着用力铲,用的都是平时很少用到的肌肉,所以,没干多久,健的胳膊就酸的举不起来。健只怪自己这两年,有了小宝贝,忽略了锻炼,身子骨不行了。
健不能不认输了,想想还是把这爆米花天花板给铲完后,请个有经验的老墨来刷漆吧。健就干干歇歇,从早上干到黄昏,总算把一屋子的爆米花天花板全铲完了,健自己也成了个白粉人。健一屁股摊坐在地上,看着地上堆的厚厚的粉絮,像下了场鹅毛大雪似的。
健已经累得没力气再打扫了,想想还是等明天有了力气再来吧。顺便找个老墨帮自己把这地上的粉尘打扫干净,再跟他一起把几个房间的漆给刷了。健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给从地上给拉起来,有气没力地出得门来掸自己身上的白粉。这是,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了。拿出来一看,是老婆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听到老婆急促的声音,听得健心里一紧。我的天啊,可不能再出事了。倒了这么多霉,健可禁不起再遇见个倒霉的事了,至少,搬完家前不能再有了。
倩在电话里急着问健:“你是不是已经把那爆米花的天花板涂料都除了?”
健说:“是啊,刚弄完,怎么了?”
倩急了,带着哭腔说:“唉,我带着小宝在Home Depot看地毯窗帘涂料。请教了这儿的工作人员。人家讲,这老房子的爆米花似的天花板涂料都是石棉材料,吸入会致癌的啊!”
健听了心一沉,暗暗骂了一句:“妈的,这霉倒得没完没了了。靠!”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对倩说:“没事的,我戴了口罩跟防尘眼镜,不会有事的。”
倩听了,直喊“阿弥陀佛”,催健快回家。健被老婆这一说,登时觉得满身都是毒素,赶紧脱了脏兮兮的上衣,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钻进车里,一溜烟地开回家。一进家门,把裤子也脱了,塞在垃圾袋里,然后提着垃圾袋就钻进浴室。关上门,把内衣内裤脱下来全塞进垃圾袋里,打开水,整整冲了半个多小时。香波浴液上了不下三次,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发白,皮搓得发红才为止。
等洗完出了浴室,看着倩正在担心地看着自己,健大喊一声:“这下我算是洗得干干净净了。”这是说给倩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然不会说得像喊似的。
晚上,等小宝贝睡了,健和倩在网上搜有关石棉的知识,看得两人心惊肉跳。人家Home Depot的人说的不错,这石棉材料吸入人体,真的对人体伤害很大。当年,因为石棉的良好防火性能,石棉被广泛用在房子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涂料上。但后来科学研究确认,石棉吸入人体,对人体有极大危害,所以,加州在70年代初即立法禁止在房屋建造上再使用石棉材料。同时还禁止的是含铅的油漆。但70年代以前的房子,含石棉的涂料和含铅的漆是少不了的,所以,很多人都会请专业公司对房子的含石棉及铅做个测试。倩和健像千千万万的移民一样,对此一无所知,也就无从对此做任何防范了。
倩边看边带着哭腔问健:“你倒是有没有吸入这石棉啊?吸了多少嘛?要不要去医生那儿看看啊?”
健心里这个烦啊,可又说不出口。老婆都已经这样了,自己要是再跟着瞎吵吵,没主心骨的样子,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健只好装着没事的样子安慰倩:“我都带着口罩和眼镜呢。什么都没吸进去。你看我有先见之明吧?你就别再瞎操这份心了,你再操这心,我没癌症都给你整出癌症来了。”
倩一听,一连几个“呸”“呸”“呸”,骂健说这不吉利的词。可健这么一说,倩倒也不敢再说了。倩也觉得近来够倒霉的,不想再让健老提那些不祥的话,所以,自己只好把担心咽到肚子里,不敢再提了。
夜里,健躺在床上,觉得体内的癌细胞像杂草一般腾腾地长,隐隐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肺都有点隐隐地痛。悄悄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其实也没感到什么异样的。健自己也知道,这纯粹是心理作用,但忍不住地瞎想,折腾到后半夜才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健才昏昏沉沉地起来。实在不想再去弄那个小破屋了,可是,不弄完还不行,毕竟这屋子已在自己的名下,喜欢不喜欢,那也是自己的房产啊。健硬着头皮上了车往那儿赶。后面,倩大声地提醒他,让他叫几个老墨帮忙,别再自己干了。
健想,自己是昏头了,不能再自己硬上了。健在Home Depot门口一转,就看到那远远一群老墨在那儿聚着。这年月经济不好,很多建筑生意都停了,老墨也没饭吃,都只好跑到Home Depot门口来挣份体力钱。见健开着车子过来,老墨们呼啦一下子就围过来,把健的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健刚摇下车窗,车窗前就挤满了老墨的脸。健这辈子没和这么多老墨的脸靠得这么的近。每一个人都焦急地低声嚷着:“我能来,让我来。”
健心里叹口气。这是穷极了,一不问价,二不问干什么,就急着要“让我来”。健说我要两个人帮我打扫建筑垃圾,还要刷墙。老墨一听就这点事,更加激动地喊着:“让我来,让我来。”
健出了个低价,但那些老墨的热情一点不减。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墨拼命挤到窗前,后面拉着个小伙子,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向健求道;“请用我们两个人吧。。。”那个“请”字不禁用了重音,还用了好几次。看着这老者这么恳请自己,我们中国人的尊老爱幼的本能在健的心里起了作用。
健再一看这位老墨同志,虽然看起来五六十岁,但一身腱子肉,那体格比健结实得多了。健二话没说,就说:“好吧,就你们俩了”。然后把后车门一开让老者和他拉着的小伙子上车。两老墨以胜利者的姿态挤上车来,一边对健说了一连串的谢,一边得意地看着窗外失望的弟兄们。
健开回Home Depot大门口,让两老墨等着,自己冲进店里,买了护目镜,手套,跟口罩。回来上车,把这些东西给两老墨。那老者一个劲地说,我们不要这些。心里想,你有这钱还不如直接给我们呢。健一边开车一边解释说,那是个老房子,刮下来的天花板和墙灰,不安全,所以,要你们俩都戴上眼镜,手套,和口罩。这些都是买给你们的。你们用完了就留着,以后都用得上。
旁边的年轻人,一听健提到安全不安全,上了车还没开口的他,张口就说,既然不太安全,是不是可以加工钱? 那老者暗暗地给了这小伙子的腿上一拳,大概是怪他多嘴。健一听,心里本来有点内疚,就顺着说,好吧,每小时再加几块钱。那小伙子一听,得意地向老者一笑。老者翻翻眼睛,无奈地轻轻摇摇头。健的眼角从后视镜里,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到了屋前,健问两老墨有没听说过石棉,还说这老房子可能有这种材料。这两老墨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说,就你们中国人唧唧歪歪。那老者就开吹了,说他们是专给人拆老房子建新房子的,从来不在乎石棉什么的。别说今天是帮你打扫刷漆,就是帮你把这房子给拆了,也是“一块蛋糕”(A piece of cake)
健听他这么说,自己也没辙,就再次叮嘱他们做好防护,让他们先把垃圾给打扫了。这老墨一进去干活,健是不敢再进去了,就在外面接应。忙了两小时,总算把里面打扫干净,垃圾装了两大包。
再一看那两老墨,从头发到脚底,都是那个灰啊。两人还硬是不带口罩,说干活喘不过气来。只是戴上护目镜,防止灰迷了眼睛。 健于心不忍,带两人去吃中饭。 那屋子就留着窗户大开, 通风透气, 自己还是不敢进。
等到吃完回来,健进屋伸伸头,觉得没什么粉尘了,这才又是戴护目镜又是戴口罩,全副武装地进去准备刷漆。两老墨在背后挤眉弄眼的,觉得我们这些老中全是手无搏鸡之力的料。
这老墨刷漆可真不含糊,很专业。先是用塑料布把地上铺个严实,边角上再贴上胶带。然后,拿起卷筒呼拉呼拉地就开刷。这没多久一个卧室就解决了,看得健心里高兴。打电话跟老婆大人一商量,就让老墨不仅把客厅厨房给刷了,连着三个卧室全给刷了。
这里面一上漆,这老房可就旧貌换新颜了,走哪儿,哪儿感觉就是一个“新”字。不仅健看了“龙颜”大悦,连老婆大人来看了,都“凤颜”大悦。既然,龙凤都大悦了,这给老墨发钱就痛快了。不仅按小老墨要的给足,还加了一大笔小费。
这小费是健对这两位同是来自第三世界的老墨同志表现出来的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死的无产阶级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表达的敬意。为什么说是“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呢?你看人家明知有石棉,偏敢吸石棉的勇气,这不是“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那还是什么?
咱们的健虽然刚刚从“无产阶级”退化到“有产阶级”,但从小受到的对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感情,那是融化到血液里的。这时,这些革命感情都带着几分羞愧给喷发出来了。两老墨同志拿着这带着“革命感情”的小费,无比地开心,特地留下电话号码,叮嘱健,下次再有活,千万得叫上他们。
送走老墨,健差不多要瘫倒在地了。经过这么多的折腾,现在终于可以搬家了。健这辈子从中国搬到美国,从中部大农村搬到硅谷,再从公寓搬进房子,房子搬进公寓地折腾,从没像这次这样受罪的。现在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健连卧轨自杀的心都会有了。
好在,家里大大小小的包早都打得差不多了。请了个搬家公司,择个周末的吉日, 健和倩终于胜利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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